德哈维兰最大的成就并不是两届奥斯卡影后,而是改变了电影体制
作者:Todd S. Purdum
译者:易二三
校对:Issac
来源:《大西洋》(2020年7月26日)
奥利维娅·德哈维兰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电影黄金时代最后一位在世的伟大女影星,而她于今天在她巴黎的家里去世,享年104岁,她那光彩照人的面容和百转千回的声音至少还会在又一个世纪里萦绕在观众心头——无论是《罗宾汉历险记》中在埃罗尔·弗林身侧的脸红女仆玛丽安,或是《最毒妇人心》中和老友贝蒂·戴维斯同台飙戏的恶女人。
103岁的德哈维兰
然而,德哈维兰在好莱坞历史所留下最持久的影响并非来自电影本身,而是加州法律书籍中不那么光芒四射的那几页文字——她于1943年冒险决定起诉华纳兄弟影业老板的结果。这一举动打破了制片厂的劳役制度,为影星成为个体户铺平了道路,让他们得以掌控自己的艺术财富和经济财富。
当然,德哈维兰本人是富有魅力的。她曾两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与詹姆斯·斯图尔特、霍华德·休斯和约翰·休斯顿都有过公开的热烈恋情,并且受到过年轻的约翰·F·肯尼迪的滑稽求爱。
她与妹妹琼·方登之间有着好莱坞历史上最具史诗般气质的姐妹恩怨。然而,二战中期她在洛杉矶县高等法院上的无畏、女权主义的立场才是留给我们的不朽遗产。
《最毒妇人心》
1936年,德哈维兰与华纳兄弟公司签署她的第一份标准七年合同时,她还未成年,所以合同必须得到法院的批准。德哈维兰出生在东京,父母都是英国人,在加州北部长大,后来被奥地利导演马克斯·莱因哈特发掘,出演了他1935年的电影《仲夏夜之梦》。
随着德哈维兰从一名有前途的年轻演员成长为一名影星——她与弗林联袂出演了一系列充满传奇历险的时代剧,还在《乱世佳人》中饰演令人难以忘却的梅兰尼·汉密尔顿,她对于选角也越来越挑剔。
《乱世佳人》
每次她拒绝一个项目,专横的制片主管杰克·L·华纳(被她戏称为「监狱长杰克」)就会无条件地让她停职,并把停职时间加到她现有的合同上。华纳也曾对像贝蒂·戴维斯和詹姆斯·卡格尼这样才华横溢却爱争吵的明星施行过类似的惩罚,他们拒绝扮演流水线式的、有失身份的角色。但最终采取了行动的是德哈维兰。
「我意识到,我永远无法在华纳公司得到自己渴望的工作,」德哈维兰晚年接受美国成就学会(American Academy of Achievement)的视频采访时回忆道。「我想,我必须拒绝;我必须迈出这一步,我也这么做了,当然结果是我被停职了。」到了1943年,当七年合同到期时,她堆积了六个月的停职时间。在马丁·甘的建议下——好莱坞知名的律师(他后来还为好莱坞黑名单的受害者辩护),德哈维兰根据一项模糊的州立反劳工法提起了诉讼——禁止任何雇主执行个人服务合同超过七年。
华纳被激怒了。「我们让她从默默无闻变得声名鹊起,我们从她参演的每部电影中获利,并让得到125000美元的单部片酬,而她现在—— 」他怒气冲冲,埃利斯·安伯恩2018年的传记《奥利维娅·德哈维兰和好莱坞黄金时代》如是写道。甘提醒过德哈维兰,将她送上高等法院证人席的华纳兄弟的律师会试图激怒她,让她看起来「像个被宠坏的女演员」。「还有,哦,他太邪恶了,」德哈维兰告诉美国成就学会。「他会用雷鸣般的声音发起责难,『德哈维兰小姐,你某月某日没有去剧组报到,而且也没有某部电影中扮演某个角色,这难道不是真的吗?』我想起了马丁·冈的提示,就回答说,『我没有推却,是谢绝。』」
德哈维兰在审判和上诉中获胜,法院同意「七年」指的是七个日历年,而不是七年的工作时间。但华纳兄弟实际上在一段时间内将她列入了禁止为任何其他电影公司工作的黑名单,并一直向加州最高法院提起上诉,最终加州最高法院拒绝推翻下级法院的裁决。
「对我来说,没有犹豫过什么是正确的决定,」德哈维兰回忆道。「我认为这件事其中一个好的方面在于,如果我真的胜诉了,其他像我一样感到沮丧的演员就不用再忍受了。他们或许将被停工,而且没有酬劳可得,但是他们知道自己将不必受合同所限。」事实上,像詹姆斯·斯图尔特和克拉克·盖博这样的超级明星,由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服役而被延长了合同,他们迅速利用了后来人们所说的「德哈维兰法规」,开启了利润丰厚的自由职业。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里,约翰尼·卡森、科特妮·洛芙、梅丽莎·曼切斯特和杰瑞德·莱托等形形色色的演艺界人士也援引了这项裁决——从电视访谈节目的义务到数百万美元的唱片合同。
至于德哈维兰,经历了两年的雪藏期后,她开始与派拉蒙和二十世纪福斯合作,并且很快赢得了两座奥斯卡小金人——《风流种子》(1946)和《女继承人》(1949),同时在《蛇穴》(1948)中饰演的因精神崩溃被关在疯人院的受害者也给人留下了十分痛心的印象。
《蛇穴》(1948)
但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德哈维兰并没有完全重归她以前的明星地位,1952年,她离开好莱坞来到巴黎,嫁给了《巴黎竞赛》杂志的编辑皮埃尔·格兰特。直到1988年,她都还在电影和电视上偶尔露面,关于爱德华八世退位的电视电影《爱情与王位》是她的谢幕之作。
在晚年,德哈维兰以同样狡猾的风趣讲述了她的传奇经历,她告诉哈尔·克恩——《乱世佳人》的剪辑师——在达到高潮的第一幕结局中,她比费雯·丽演得更好,后者扮演的斯嘉丽·奥哈拉认为呕吐不是淑女该有的表现。(克恩同意了,最后出现在声道上的是德哈维兰绝望的声音)。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她在家中与刚从太平洋海军服役归来而且被她迷住了的肯尼迪共进茶会——以一个有趣的结局收场。「他很沉默,」多年后德哈维兰在接受一家英国报纸采访时说。「他的朋友大部分时间都在说话。他只是坐在那里,两只大眼睛白白瞪着。当他们该离开的时候,我们走到走廊上,他非常果断地打开门——其实那是壁橱,我所有的夏日帽和网球拍的旧盒子都掉到了他的头上。」后来,她拒绝了肯尼迪的晚宴邀请,声称她得研究自己的台词。肯尼迪那晚发现她和比她年长得多的作家路德威·白蒙在罗曼诺夫餐厅吃饭时,完全惊呆了。「你认为这是因为我打开了壁橱吗?」他问一个朋友。「真是这个原因吗?」
在她的生命行将落幕之前,从2017年开始,德哈维兰打起了最后一场官司,但这一次她输了,她起诉FX剧集《宿敌:贝蒂和琼》及其制片人瑞恩·墨菲,称凯瑟琳·泽塔琼斯诠释的角色构成了诽谤,该迷你剧聚焦于贝蒂·戴维斯和琼·克劳馥之间的竞争,德哈维兰作为追忆戴维斯的角色出现。
德哈维兰声称,剧中对于她本人形象的描绘是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使用她的姓名权和肖像权。但加州上诉法院以宪法第一修正案为由驳回此案,加州和美国最高法院也拒绝重审该决定。
《宿敌:贝蒂和琼》
直到最后,德哈维兰仍对自己作为职业演员的捍卫者的角色保持着幽默的自豪。「我认为你或许会想知道我那个时代的女演员和现在的女演员有什么不同,」她在2006年接受美国成就学会的采访时说。「嗯,」她蹙了一下眉头,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接着说,「现在的女演员更有钱。」
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奥利维娅·德哈维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