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拍日剧，神还原还是本土化？这是个问题

求婚大作战

新京报3月3日报道 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血疑》、《排球女将》，到九十年代的《东京爱情故事》、《悠长假期》、《麻辣教师》等青春爱情剧风靡一时，再到近年来，《legal High》、《大川端侦探社》、《我的危险妻子》等网红剧播放时，被密密麻麻的弹幕刷屏。你就知道，在中国，日剧从不缺受众群。

从2015年开始，国内有多家影视公司与日本相关电视台合作，开展翻拍计划。计划“三年翻拍5部日剧”的SMG尚视影业已经推出《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中国版，还有《求婚大作战》、《倒数第二次恋爱》等剧蓄势待发。拉近影业翻拍的《问题餐厅》即将上线，《最完美的离婚》剧本也在筹备中。华录百纳翻拍的《深夜食堂》已经杀青，阿里巴巴即将翻拍《龙樱》……种种迹象表明，日剧翻拍成为一种趋势。

日剧的版权怎么购买?中方和日本的版权方谁说了算?有何分歧和难处?为什么国内翻拍作品的集数都往长了拍?在故事、角色、笑点和台词的改编上，如何看着不跳戏，解决日剧翻拍的“水土不服”?新京报记者专访SMG尚世影业副总经理王庆丰，拉近影业的CEO尚娜以及身为日剧迷的编剧张天萌，深挖日剧翻拍幕后。

选择什么题材翻拍?

看故事能否产生共鸣，爱情和职场最受青睐

在众多日剧里，中方是怎么选择翻拍对象的呢?日本和中国社会有诸多不同，如何让翻拍日剧适合中国观众的口味，也是值得注意的问题。

“在选择合作项目时，我们主要参照故事在中国能不能落地。有一些故事日本的社会背景烙印特别强，可能很难在中国落地。所以一般会选择情节特别好、特别感人的，比如说爱情故事，亲情故事。”王庆丰介绍，选择翻拍的日剧题材，首先一个标准，就是故事会不会在中国产生同样的共鸣。同时，也会考虑原剧的影响力：“这也算是IP价值的一部分，如果IP的影响力足够其实也加分。”

在拉近影业的CEO尚娜看来，中国改革开放后，有很多社会现象与日本高度重合，尤其是在一二线城市。“拿《问题餐厅》和《最完美的离婚》两个改编权的时候，真没注意到都是坂元裕二(日本著名编剧，曾写出《东京爱情故事》)的剧作，只是因为两者的社会共性，都刚好切合了当下中国社会的典型现象。而且原作非常优秀，无论在日本还是中国，都得到极高评价，所以我们毫不犹豫地拿下了改编权。”

不难发现，爱情和职场成为翻拍日剧的两大关键词。比如两年前，SMG尚世影业公开宣布：三年内翻拍五部以上日本富士台的电视剧。首个启动项目《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已经以网剧形式播出，紧随其后的将是由小鲜肉张艺兴和陈都灵主演的《求婚大作战》。《倒数第二次恋爱》、《First Class》等剧正在筹备中。

拉近影业选择了日本顶级编剧坂元裕二的《问题餐厅》和《最完美的离婚》。中国版《问题餐厅》由焦俊艳挑大梁，与其他六位女演员一同组成“妇仇者联盟”。《最完美的离婚》预计年底开机。

如何购买日剧版权?

双方要充分了解，不能仅靠花钱解决

对于日剧版权的购买谈判，各个公司有所不同，但前提就是双方必须深入了解。

尚娜直言，日本人对于版权非常在意，尤其是原作成色非常好的优质作品，更加谨慎。“比如有一些漫画作者的作品都不卖翻拍权，因为觉得与其让它真人化去破坏原作，不如不卖。”此外，日方对于合作伙伴的选择要求也很高。“绝对不是仅仅一个花多少钱去谈版权的问题。”

她回忆：“我们当时在聊的时候，他们要先了解我们公司的制作实力，大概的制作方向是什么。同时，还要看中方公司以前的作品是什么水准。我们拿出了很详细的改编方案、中国市场的分析、此前的作品展示，经过多轮面谈，才将坂元大神的改编权拿到。”

王庆丰则表示，SMG尚世影业与日剧版权方的合作，跟其他公司有所不同。“我们跟富士台的接触比较早， 2013年到2014年这段时间，两个台的高层都有互访。所以交流一直都比较充分，大家也都比较熟悉。在这个背景下，有一个战略合作，虽然表面上看就是翻拍富士台的日剧，但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合作范围更广。”

翻拍过程日方参与吗?

有的坚持中方主控，有的允许日方参与

翻拍日剧过程中，日方会希望用自己的制作团队，包括美术、摄影等重要的技术工种，甚至有些会要求用日方导演，以保证这部翻拍戏能做出日方水准。

但尚娜称：“这些条件我们都不予考虑。不是因为他们不优秀，他们非常优秀，但是中国的(影视)工业环境跟日韩有很大不同。不管谁在其中扮演什么环节，最后是工业的整体控制，才能让它变成符合当地文化的内容。”在她看来，日方的一些要求不符合他们在创作中的选择，容易在沟通上出现一些分歧和矛盾，最终对项目不利。“所以买了翻拍权后，我们在剧本上进行经验和创作初衷的交流，但是拍摄过程中，中方必须主控。”

而王庆丰透露， 在前期剧本创作时，原剧的日本编剧就会参与进来。在拍摄过程中，富士台会委派几名类似导演、灯光、摄影指导的角色，进到中方剧组，全程跟着一起把项目做出来。“其实就是联合制作，会用到日本的一些资源，像用原剧的音乐，原剧的演员来客串，还有一些整合日本资源的工作，也会全权委托富士台来帮我们去做。”

主创中有日本团队加入，沟通的细节肯定少不了。王庆丰说：“毕竟，原版权方肯定不希望被改得面目全非。我们在跟富士台的沟通过程当中会有两个节点，一是分集大纲的时间节点，二是剧本完成后的时间节点。”

分集大纲定稿后，他们要跟日方讨论，对方提出的意见都会根据实际情况去做一轮修订，修订完之后，进入剧本创作。而剧本在完成创作之后，开拍前要跟原剧的作者再碰一次。王庆丰说：“他依然还会再提出意见，我们也依然会再去做些修改，经过两次磨合之后，让大家达到一个都满意的程度。”

为何达不到以前翻拍的轰动效果?

有些引进，不是为了好作品，是为了资本运作

2001年，台湾翻拍了日本漫画《花样男子》(韩国版 日本版)，并改名为《流星花园》。还借此推出偶像天团F4组合，红遍大江南北。四年后，一部改编自日本漫画家多田薰人气漫画的台湾偶像剧《恶作剧之吻》，撩动了无数少女心。这两部剧经历了N次翻拍，包括日本、泰国、中国台湾及内地。但收视和反响与老版相比，似乎都差了一些。为何现在翻拍日剧达不到以前的轰动效果?

张天萌认为，这跟大众的心理有关，“有一点情怀的因素，再加上原作真的已经很精彩，不见得翻拍就能比原版要好。再加上可能有些片方引进作品，不是为了好作品，是为了资本运作。如果剧的制作水准不如原作，落差就很明显。”

尚娜则直言，最怕观众比较。“日剧改编和原创的区别是，翻拍的都是成功的作品，已经有个丰碑立在那儿，原剧中的角色、剧情已经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观众难免比较。而每个人心中的哈姆雷特都不一样，让观众觉得改编后的版本有新意又符合我们的想象，这最难。”

但她也表示，不追求神还原。“剧不是拍给日剧粉丝看的，虽然我希望日剧粉丝看完之后觉得我们没糟蹋这个戏吧。我是拍给中国观众看的，肯定希望在共同领域上跟中国的观众有共鸣。神还原多一些还是本土化多一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做的这部戏是不是好，做得好就有人看。”

王庆丰告诉新京报记者，在两部翻拍日剧中，他们做了两种尝试。“《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是高度还原。在《求婚大作战》里，我们做了很多本土化的尝试。相信日剧翻拍在多次尝试探索之后，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度。大家都在摸索，我们也在摸索中前进。”

学习日剧什么?

遮光板三张就是三张，不能凑合成一张

日剧总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暖暖的灯光、诗意的镜头和烘托氛围的音乐，都有独特的标签式魅力。尤其是剧中金句频出的台词，成为不少剧迷的心头好。但实际上， 一部剧是一个整体作品，有多道工序的参与，包括演员的表演，导演的调度，背景音乐的渲染，这时候，一句长台词正好戳进心里，情绪不自觉地调动起来，从而产生共鸣。翻拍时，如果演员的表演不到位，灯光不美，调度不佳，哪怕是说出同样的台词，也会令人跳戏。

王庆丰坦言，一些拍摄细节需要向日本学习。“他们在这方面的控制，比我们做得好，日本的从业人员确实要求比较高，会很细致。比如说在打灯光的时候，在中国打一张遮光板就差不多了，在日本人员眼里，三张就是三张，两张就是两张，打出来的效果不一样，也是在过程中跟他们不断地学习。学习他们的导演、灯光怎么去布置。编剧在讨论的时候，学习日本编剧怎么去构架一个故事。”

但由于摄制团队的理念、工作习惯不同，他觉得，也没有必要生搬硬套。“日本电视剧里有急速推拉的镜头，而中国电视剧的拍摄，很多使用的是定焦镜头，这就是行业的操作习惯。我们在能借鉴的情况下去学习，有一些跟中国行业操作情况不一样的，也会改变。”

如果在整个人物感觉和故事发展上，倾向本土化，那么在摄影、灯光、音乐、舞美、服化道这些方面，要求就得高。尚娜表示：“之所以富士电视台跟我们合作，是因为我们非常关注制作环节，在这些方面决不能失分，也不可能在这些部分少花钱。《问题餐厅》的所有幕后团队都是得过金马奖的团队。在整个制作流程上高标准要求，在故事和人设上，我们更本土化。”

由于国情和价值观的不同。如何把翻拍内容嫁接到中国，如何落实本土化，解决“水土不服”的不真实感，是翻拍剧的焦点问题。

研究日剧多年的编剧张天萌告诉新京报记者，翻拍日剧首先得精准受众人群，“如果你的剧是要拍给大部分中国观众看，那肯定要做出很大的改变，最好在作品内核不动的基础上，替换成国内的一些社会现状。” 但如果扩大了受众群，进行了较大改编，对于喜欢这部日剧的人群，很可能因为“作品变味”而排斥翻拍剧。“主要还是看片方的取舍，想要抓住哪部分人群，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SMG尚世影业副总经理王庆丰坦承，日剧是从日本社会人际关系和文化土壤里生长出来的。“确实有很多东西感人，在中国也是大家能够感受到的，比如爱情、对过去的回忆，都是共通的。我们就把共通的东西拿过来，嫁接到中国的文化和人际关系上。”那么，翻拍日剧究竟有哪些需要改变的地方呢?

改集数

日剧一般只有10集，改编需要“增肥”

在日本社会人物的一些关系，在日方看来习以为常，但是中国情况不一样。而最大的分歧，可能就出现在改编后的人物关系上。

由于日剧一般体量较小，基本都在10集左右、每集60分钟，而中国是至少20集、动辄四五十集的播出模式。“增加到二十集以上，就要增加一些新的人物关系。这个时候他们可能会说，这个人物关系不合适。”为了及时扩充故事，又不影响故事核心，只有请原剧编剧帮忙把关。

王庆丰说：“故事相当于主干，在主干上长出来的人物关系，还是要努力让它保持原有的基因。最后在双方互相理解的情况下，他可能改变想法，支持你这样做。也许在讨论后我们觉得人家这样设计思路很好，也可以参照对方的意见。”

在日剧《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和《求婚大作战》翻拍过程中，原版编剧都参与其中。比如，前者中国版的剧本仍由古沢良太监制。王庆丰坦言，分歧肯定有。“他们编剧理解的东西和我们编剧理解的东西可能完全不一样。他们提一些意见，认为应该怎么改，我们不会马上去反驳，会去问他们为什么这样想。”

“其实我们剧本的讨论，每次都不少于三天，就是关到一块去，把双方的意见谈透。”日本知名编剧古沢良太，就曾亲赴上海三天封闭讨论剧本。

改情节

“35岁啃老族”不符国情就要改

有些翻拍情节照搬得不大符合国人状态。所以就要根据国情和社会现实进行改编。

改编剧要清楚日剧优秀作品的核心价值观在哪儿，掌握核心价值观之后再经过中国的背景，用本土化的东西去改编，还要注意社会制度的不同。

比如《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的男主角，是个“不务正业”沉迷于音乐与文学世界的35岁啃老族。这种角色在日本的社会环境下，是被允许的。但放在中国，似乎不太讨喜。张天萌说：“日本的福利较好，一个人不工作了可以生活，符合日版男主角的状况。但是，在中国很难有这种人出现，国内的土壤和社会环境不太允许人成长为这个样子，赋闲在家看书，还满嘴的名人名言，这就很怪。”

日本社会话题电视剧《问题餐厅》2015年播出，反映日本社会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现实。虽然包裹着喜剧、美食等重重“糖衣”，内核却很沉重。将这部剧的版权买下，拉近影业CEO尚娜在改编时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把看上去隐性的社会问题挑明为显性。“《问题餐厅》讲述的是女性主义。无论是男权还是女权，探讨的重心是无差别。中国女性看上去比日本独立，但思想上还是有男权思维。比如很多人想要的归宿是嫁个好人家，社会舆论也是要求女人有个好家庭才能幸福。但最终归宿还是在于女性的自我成长。我们看上去开放、平等，但实际上，还是有隐性的不平等。”

原剧比较极端的是展现的男性世界，基本由纯粹的“渣男”组成。尚娜说，在改编时，除了留下一些原作中典型的男性形象，也创造了新的人物。“这个新形象是用公平视角看待两性，像阳光一样的男性角色，跟女主角在创业和情感上都有关联。”

改表演

二次元的夸张演绎要过滤掉

很多日剧都是由漫画改编的，日剧的表演风格略浮夸，和他们对漫画的审美惯性不无关系。张天萌认为，日本的表演体系脱离于现实形态，自成体系，全民二次元动漫化趋势明显：“日本人接受这种表演风格，毕竟好多人在现实生活中是这样的，但是中国人还是比较严肃，不太接受现实中的人做出怪异行为。如果按照日本人的思维模式去做，中国观众看起来可能觉得不接地气，不像是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

王庆丰称，处理漫改日剧的翻拍时，会保留一些理想情况下的人物关系和剧情。“一方面我们在挑选的时候会做一些过滤，如果太玄乎太理想化，在中国不切实际，我们会把它过滤掉，选择在中国能接受的故事素材做改编。同时在改编的过程中，也会去想办法在中国落地。”

“落地”是要做的最大工作，这包括日剧台词中，常用的谐音梗和本土化幽默。翻拍后，不容易让中国观众理解。王庆丰说：“有一些幽默在日语环境里才会用到，但在中国环境里就没那么搞笑了，就只能去加一些中国式的幽默。”

而笑点本土化的工作，一定需要专业的本土人员来做。张天萌介绍，最早在国内情景喜剧《我爱我家》剧组中，就有个工种——文学师，这个职位比编剧还高，会把握作品的整个语言风格，笑点的幽默程度和作品倾向。“建议翻拍日剧也应该找一个类似的角色，去担任相应的职务。这个人最好是对日语和汉语都了解特别多，在翻译上有丰富经验，才可能把日剧中的梗转化为国内能接受的段子，这样才能做到最大化的本土化。”